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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诗歌精选

2016-12-09 叶芝 一朵花儿红了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亦译"叶慈"、"耶茨",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秘主义者。叶芝的诗受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诗的影响,演变出其独特的风格。他因对爱尔兰文艺复兴做出的杰出贡献而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睿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飞白 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袁可嘉 译)

 

 

湖心岛茵尼斯弗利岛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岛,
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
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
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
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那儿半夜闪着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
而黄昏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
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飞白 译)

 


驶向拜占庭


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
鱼、兽或鸟,一整个夏天在赞扬
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个个都疏忽
万古长青的理性的纪念物。

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
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因此我就远渡重洋而来到
拜占庭的神圣的城堡。

哦,智者们!立于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画上嵌金的雕饰,
从神火中走出来吧,旋转当空,
请为我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
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
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
已不知它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
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锤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
(查良铮译)

 

 

基督重临


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
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
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
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
无疑基督就将重临。
基督重临!这几个字还未出口,
刺眼的是从大记忆来的巨兽:
荒漠中,人首狮身的形体,
如太阳般漠然而无情地相觑,
慢慢挪动腿,它的四周一圈圈,
沙漠上愤怒的鸟群阴影飞旋。
黑暗又下降了,如今我明白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
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恶梦,
何种狂兽,终于等到了时辰,
懒洋洋地倒向圣地来投生?
(袁可嘉译)

 




柯尔庄园的天鹅

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
林中的小径一片干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静谧的天空映照,
一块块石头中漾着水波,
游着五十九只天鹅。

自从我第一次数了它们,
十九度秋天已经消逝,
我还来不及细数一遍,就看到
它们一下子全部飞起.
大声拍打着它们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辞的圆圈翱翔。

我凝视这些光彩夺目的天鹅,
此刻心中涌起一阵悲痛。
一切都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河边,
也正是暮色朦胧,
我听到天鹅在我头上鼓翼,
于是脚步就更为轻捷。

还没有疲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飞入半空,
它们的心依然年轻,
不管它们上哪儿漂泊,它们
总是有着激情,还要赢得爱情。

现在它们在静谧的水面上浮游,
神秘莫测,美丽动人,
可有一天我醒来,它们已飞去。
哦它们会筑居于哪片芦苇丛、
哪一个池边、哪一块湖滨,
使人们悦目赏心?

(裘小龙译)

 


柯尔庄园的野天鹅

 

树林里一片秋天的美景,

林中的小径很干燥,

十月的黄昏笼罩的流水

把寂静的天空映照;

盈盈的流水间隔着石头,

五十九只天鹅浮游。

 

自从我最初为它们计数,

这是第十九个秋天,

我发现,计数还不曾结束,

猛一下飞上了天边,

大声地拍打着翅膀盘旋,

勾划出大而碎的圆圈。

 

我见过这群光辉的天鹅,

如今却叫我真痛心,

全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池边,

也是个黄昏的时分,

我听见头上翅膀拍打声,

我那时脚步还轻盈。

 

还没有厌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水中友好行进,

或者向天空奋力的飞升,

它们的心灵还算年轻,

也不管它们上哪儿浮行,

总有着激情和雄心。

 

 

它们在静寂的水上浮游,

何等的神秘和美丽!

有一天醒来,它们已飞去,

在哪个芦苇丛筑居?

哪一个池边,哪一个湖滨,

取悦于人们的眼睛?

(袁可嘉译 )

 

 
丽达与天鹅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当她被占有之时
当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飞白 译)

 


我的书本去的地方


我所学到的所有言语,
我所写出的所有言语,
必然要展翅,不倦地飞行,
决不会在飞行中停一停,
一直飞到你悲伤的心所在的地方,
在夜色中向着你歌唱,
远方,河水正在流淌,
乌云密布,或是灿烂星光。
(裘小龙 译)

 


 



词语


不久前我还曾这样想,
“我亲爱的人怕是不能理解
我做了些什么,或将要做些什么
在这盲目、苦涩的土地上。”

而我对太阳的倦意日增
直到我的思想再次清彻,
记起我所做下的最好的
就是使事物简洁的努力;

那些年里我一次次哭喊:“终于
我亲爱的人理解了这一切
因为我已经进入我的力量,
而且词语听从了我的召唤”;

如果她那样做了谁可以说
那将从滤网中筛下的是什么?
我也许会把可怜的词语扔开
而满足于去生活。
(王家新译)



白鸟

 

但愿我俩,亲爱的,

是双白鸟飞翔在大海浪尖!

流星虽未殒逝,

我们已厌倦它的耀眼;

暮色中蓝色的星星低垂天边,

其微光已在我们心中,

亲爱的,唤醒一丝不灭的伤感。

 

沉溺于梦幻,

露沁的百合与玫瑰让人生厌;

啊,莫梦它们,

亲爱的,划过夜空的流星璀璨,

或那徘徊于降露时低垂蓝星的惚光:

但愿我俩:我和你,

化作双白鸟流连于浪尖!

 

我心头萦绕着

无数的岛屿和丹南海岸,

那里岁月定将我们遗忘,

悲伤不再重现;

只要我们远离玫瑰,

百合和恼人的星光,

我俩就会是双白鸟,

亲爱的,激荡于大海浪尖!

 

 

青春的回忆

 

那些时光,流逝如剧中场景;

我又了爱情带来的智慧;

我有些天赋,然而,

无论我说些什么,

虽能得到她的赞许,却挡不住

一片从苦寒的北方飘来的云

突然隐去了爱神的月亮。

 

相信我的每一句话,

我赞美她的肉身与灵魂

直到骄傲光耀了她的眼,

直到幸福绯红了她的颊,

直到虚荣轻盈了她的脚步,

然而,虽有这样的赞美,我们

能找到的也只有头顶的阴黑。

 


致风中跳舞的孩子

 

在岸边跳舞,

你会注意什么?
是风还是水浪的咆哮?

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含盐的水滴打湿了它。

由于年青,你不会知道
愚人的胜利,也不会知道
刚赢得爱情会失去,

最好的劳动者会死掉,
所有的捆都要扎牢。

你不得不惧怕什么?
恐怖的狂风怒号?

 


爱的怜悯

 

无法倾吐的怜悯,

深藏恋人的心底:

做买卖交易的乡邻,

其旅途上空的乌云,

刮不停的潮湿冷风,

榛树丛的浓浓阴影,

鼠灰色的水流淌那里,

都威胁我爱让我忧心。

 

 

新面孔

 

若你老了,先我而去,

那么,芬芳的菩提树将不再能听到

我的有生的脚步,我将不会踏上

我们工作过的地方,那将折断时间的牙齿。

 

让那些新面孔在就房间里疯闹吧,

恣意游戏;黑夜比白昼更重

我们的影子在花园石径上徘徊,

比那些活着的人更具生气。



思想的气球


双手,依照给你的吩咐去做;  

牵引着思想的气球  

膨胀并且飘曳在风中  

抵达它狭隘的棚屋      

 

 

深沉的誓言


因你未守那深沉的誓言,  

别人便与我相恋; 

但每每,在我面对死神的时候,  

在我睡到最酣的时候,  

在我纵酒狂欢的时候,  

总会突然遇见你的脸。      

 

 

沉默许久之后

 

沉默许久之后重新开口:不错,  

别的情人们或已经疏远或已死去,  

不友好的灯光躲入了灯罩,  

窗帘也遮住了不友好的夜色,  

我们不停地谈论着  

艺术与诗歌的崇高主题:  

衰老即是智慧;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懵然不知。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灰白,满是睡意, 
在炉火旁打盹,取下这一册书本, 
缓缓地读,梦到你的眼睛曾经, 
有的那种柔情,和它们的深深影子; 
 
多少人爱你欢乐美好的时光, 
爱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爱情, 
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也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的哀伤; 
 
在燃烧的火炉旁边俯下身, 
凄然地喃喃说,爱怎样离去了, 
在头上的山峦中间独步踽踽, 
把他的脸埋藏在一群星星中。 

(译 裘小龙)

 


当年华已逝 

当年华已逝,你两鬓斑白,沉沉欲睡, 
坐在炉边慢慢打盹,

请取下我的这本诗集, 
请缓缓读起,如梦一般,你会重温, 
你那脉脉眼波,

她们是曾经那么的深情和柔美。 
 
多少人曾爱过你容光焕发的楚楚魅力, 
爱你的倾城容颜,或是真心,或是做戏, 

但只有一个人!

他爱的是你圣洁虔诚的心! 
当你洗尽铅华,伤逝红颜的老去,

他也依然深爱着你! 
 
炉里的火焰温暖明亮,你轻轻低下头去, 
带着淡淡的凄然,

为了枯萎熄灭的爱情,喃喃低语, 
此时他正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 
在那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了脸庞。 

(译 LOVER)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灰黯,沉沉欲眠, 
在火炉边瞌睡,取下这本书, 
慢慢读,梦回你眼睛曾经, 
有过的柔光,以及那深深波影; 
 
多少人恋爱你喜悦雍容的时刻, 
恋爱你的美以真以假的爱情, 
有一个人爱你朝山的灵魂内心, 
爱你变化的面容有那些怔忡错愕。 
 
并且俯身闪烁发光的铁栏杆边, 
嚅嗫,带些许忧伤,爱如何竟已 
逸去了并且在头顶的高山踱蹀, 
复将他的脸藏在一群星星中间。 

(译·杨牧)



君之迟暮 


暮色染霜鬓,炉边欲眠寐, 
寒夜暖炉旁,随手取诗卷, 
缓目细读之,柔文软似梦, 
回眸半生路,忆及深沉影; 

世人皆爱君,倾城好颜色, 
虚情或假意,难以辨别之, 
唯有一男子,慕卿以真心, 
光阴摧花容,真心永不变; 

俯身半侧卧,回神壁炉边, 
自言窃窃语,黯然情已逝, 
孤魂游山林,思绪远万里, 
举头观繁星,似望故人颜。

(译·Amberose )


汝将老去 

 

当汝老去,青丝染霜; 
独伴炉火,倦意浅漾; 
请取此卷,曼声吟唱。 

回思当年,汝之飞扬; 
眼波深邃,顾盼流光; 
如花引蝶,众生倾狂。 
彼爱汝貌,非汝心肠; 

唯吾一人,爱汝心香; 
知汝心灵,圣洁芬芳。 
当汝老去,黯然神伤; 
唯吾一人,情意绵长。 

跪伴炉火,私语细量。 
爱已飞翔,越过高岗; 
爱已飞翔,遁入星光。 

(译·樱宁)

 

 

当你年老 

 

当你年老,头白,睡意正昏昏,

在炉火边打盹,请取下此书,

慢慢阅读,且梦见你的美目

往昔的温婉,眸影有多深

 

梦见多少人爱你优雅的韶光,

爱你的美貌,不论假意或真情,

可是有一人爱你朝圣的心灵,

爱你脸上青春难驻的哀伤

 

于是你俯身在熊熊的炉边,

有点惘然,低诉爱情已飞扬,

而且逡巡在群峰之上,

把脸庞隐藏在星座之间。

(译·余光中)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译·冰心)

 


 


政治

 

在我们的时代,人的命运是以政治方式来表述其意义的。──托马斯·曼

 

我哪能──眼看着那姑娘站在那里──

把注意力集中

在罗马或俄国

或西班牙政治上?然而

这里一个有阅历的人,他知道

他说的是什么,

那里一个政客,

饱读又深思,

也许他们都没说错,

关于战争和战争的危险。

但是啊,我宁愿我再年轻,

把她拥入怀中。

(黄灿然 译)

 

 

人的四种年龄

 

他挑起一场与肉体的搏斗;

但肉体赢了,并直立起来行走。

 

接着他与心较量;

纯真和平静离去。

 

接着他与思想较量;

把骄傲的心抛在背后。

 

现在他发动与上帝的战争;

午夜一到,上帝就会赢。

(黄灿然 译)

 

 

渔夫

 

虽然我仍可以看见他──

那个长雀斑的人,他黎明时

穿着灰色的康尼马拉装

到山上一个灰色的地方

抛下他的苍蝇钓饵──

但是很久了,自从我开始回想他,

眼前展现这个智慧而简单的人。

我曾整天望着他的脸,

寻找我希望它包含的东西,

为我的种族和现实

写点什么:

我恨的活人,

我爱的死人,

坐着的懦夫,

未被责骂的莽汉──

尚有奸徒未被要求解释

他为什么赢得如醉如痴的喝采──

风趣者及其针对

最普通耳朵的笑话,

聪明者喊出了

小丑的叫好声,

智慧者被压低,

伟大的艺术被压低。

 

也许已经有十二个月了自从

我突然开始

鄙视这群观众,

想像一个人,

还有他那张太阳雀斑的脸,

和灰色的康尼马拉衣装,

想像他爬上一个地方,

那儿石头黑暗,泡沫翻腾;

还有当苍蝇掉进溪水里时

他手腕的下翻;

一个不存在的人,

一个只是一个梦的人;

并大喊:“在我变老之前

我应当给他写一首诗,

它也许黎明般

冰冷而充满激情。”

(黄灿然 译)

 

 

我窗边的椋鸟窝


蜜蜂在房子松动的砖石
隙缝里筑巢,那儿
母鸟衔来幼虫和苍蝇。
我的墙在松动;来,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被包围,那钥匙转动
我们的无把握;某个地方
一个人被杀,一座房子被烧,
然而辨认不出明显的事实: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一道石头或木头路障;
约十四天内战;
昨晚他们在路上运送
那个满身是血的死士兵: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给这颗心喂食幻想,
这颗心在饲养中逐渐残暴;
材料更多进入我们的仇恨
而不是进入我们的爱;啊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黄灿然 译)



寒冷的天空


突然间我看见寒冷的,愉悦秃鼻乌鸦的天空
仿佛是冰燃烧但结果只是更多冷,
在那儿想像力和心都被如此狂野地
驱使,以致每一个这样或那样的随意想法 
都消失,只剩下原应跟青春热血,跟很久以前
已被划掉的爱情一样不合时令的回忆;
而我基于一切理智和理性承担所有指责,
直到我呼喊和发抖并摇来晃去,
布满光的孔眼。啊!当那幽灵开始加快,
临终的混乱终止,它是被
赤裸裸打发到路上吗,如同书上所言,
并遭到天空以不公正的惩罚打击?

(黄灿然 译)

 

 

库丘林得到安慰


一个有六处致命伤口的人,一个暴烈
而著名的人,大踏步来到死者中间;
眼光从枝叶里向外望然后消失。

接着某些头对头嘀咕的裹尸布
来了又走了。他倚着一棵树
仿佛要沉思伤口和血。

一个在那些似鸟的东西中间
似乎有权威的裹尸布走来,并扔下
一捆亚麻布。三三两两的裹尸布

悄悄走来,因为那个人静止不动。
于是那个带来亚麻布的说:
“你的生命会变得更甜蜜,如果你

“遵守我们的古老规则,做一件裹尸布;
主要是因为我们只知道
那些手臂的窸窣响使我们害怕。

“我们把线穿过针眼,我们做的
大家都必须一起做。”听罢,那个人
便拿起最近身的并开始缝起来。

“现在我们必须尽可能出色地唱呀唱,
但首先你必须被告知我们的性格:
全是定罪的懦夫,被亲属所杀

或逐出家门,任由死在恐惧中。”
他们唱,但没有人声或人语,
虽然都像从前那样一齐唱;

他们已改变喉咙并换上鸟的喉咙。

 

 

又怎样

 

他珍视的同伴们在学校想

他长大一定会成为名人;

他也这样想并按规则生活,

二十多岁那几年全是苦干;

“又怎样?”柏拉图的幽灵唱道:“又怎样?”

 

他写的东西都有人欣赏,

几年后他有钱

足够来供他开销,

朋友也都是真正的朋友;

“又怎样?”柏拉图的幽灵唱道:“又怎样?”

 

他所有更惬意的梦想都成真──

一座小旧屋丶妻子丶儿女,

李树和卷心菜生长的园地,

把诗人和智者都吸引到身边;

“又怎样?”柏拉图的幽灵唱道:“又怎样?”

 

“工作已完成,”老了他想,

“按照我那少年的计划;

让蠢人暴怒,我没有改变方向,

某种完美的东西已铸就;

但那幽灵唱得更大声:“又怎样?”

(黄灿然 译)

 

 

人与回声

 

在一个被称为阿尔特的裂口,

在断石下,在一个

从未被正午的光天

照亮过的坑底我停下来,

对那座断石喊出一个秘密。

现在我又老又病,

我说过和做过的

都变成一个问题

直到我夜夜辗转不眠

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

我那出戏是否打发

某些人去被英国人射杀?

我的文字是否给那个女人

紧张的大脑施加太大压力?

我说的话是否细察过

被摧毁的房屋?

而一切似乎都是邪恶

直到我辗转不眠躺着等死。

 

回声

躺着等死。

 

那是回避

精神才智的伟大工作,

并且回避也徒劳。 逃不掉

锥子或疾病,

也没有什么工作像清洁

人类肮脏的记录那样伟大。

当人还可以维持其身体

红酒或爱情使他迷糊入睡,

醒来他感谢上帝,感谢

他还有身体及其愚昧,

但身体衰朽他再也睡不着了,

直到他的才智愈来愈确定

一切已安排好一切再明白不过

他都还在寻思我所寻思的,

然后灵魂接受审判,

一切工作完成,便把一切

驱出才智和视野

终于沉入那茫茫黑夜。

 

回声

沉入那茫茫黑夜。

 

啊巉岩之声,

我们会在那伟大的黑夜里充满喜悦吗?

我们知道什么,除了我们在这地方

彼此面对面?

但别出声,因为我已失去主题,

他的欢乐或黑夜似乎只是一个梦;

在那上面某只鹰或鴞枭出击,

从天空里或巉石上俯冲而下,

一只受伤的兔子哀鸣

它的哀鸣声分散我的思想。

(黄灿然 译)

 


 



因尼斯弗里湖岛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前去因尼斯弗里,

用树枝和泥土,在那里筑起小屋:

我要种九垄菜豆,养一箱蜜蜂在那里,

在蜂吟嗡嗡的林间空地幽居独处。

我将享有些宁静,那里宁静缓缓滴零

从清晨的面纱到蟋蟀鸣唱的地方;

在那里半夜清辉粼粼,正午紫光耀映,

黄昏的天空中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因为在每夜每日

我总是听见湖水轻舐湖岸的响声;

伫立在马路上,或灰色的人行道上时。

我都在内心深处听见那悠悠水声。

( 傅浩 译)

 

 

摇篮曲

 

天使们正俯身

在你的卧床前;

它们已感倦困

与死魂灵相伴。

上帝在天大笑

看你这般健美;

那巡行的七曜

也因之而欣慰。

我吻你又叹息,

因我必须承认

我将会失去你,

当你长大成人。

(傅浩 译)

 

 

爱的叹惋

 

一个无法诉说的叹惋

深深埋藏在爱的心底:

买卖货物的乡邻伙伴,

天上飘流的朵朵云彩,

劲吹不止的阴湿冷风,

奔流的鼠灰色的泉水

和荫影重重的棒树林

都威胁我所爱的人儿。

(傅浩 译)

 

 

爱的悲伤

 

屋檐下的一只麻雀的聒噪,

皎洁的明月和如水的夜空,

还有树叶精彩和谐的歌调,

遮掩了人类的影象和哭声。

一个红唇凄然的少女浮现,

世界的广大仿佛浸满泪水,

象奥德修斯船队历尽艰难,

象普里阿摩率部傲然战死。

浮现,在这喧闹的檐角上,

空旷的天穹里上升的月轮,

还有树叶的一切哀悼悲伤,

只能构成人的影象和哭声。

(傅浩 译)

 

 

当你年老时

 

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然后垂下头,在炽燃的炉边,

忧伤地低诉,爱神如何逃走,

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

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傅浩 译)

 

 

白鸟

 

我但愿我们是,亲爱的,浪尖上的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来得及陨逝,我们已厌倦它的闪耀;

低悬在天边之上,暮色里的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亲爱的,一缕不死的忧伤。

一丝倦意来自那些露湿的梦者:玫瑰和百合;

啊,别梦想,亲爱的,那飞逝的流星的闪烁,

或者那低悬在露滴中滞留不去的蓝星的耀熠:

因为我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索绕着无数岛屿,和许多姐娜的海滨,

在那里时光肯定会遗忘我们,悲伤不再来临;

很快我们就会远离玫瑰和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梦死


我梦见有一人死在一个陌生地方,

身边无故又无亲;

他们钉起几块木板遮盖她的面庞,

那些当地的农民

好奇地把她安置在那荒郊野地里,

又在她的坟顶上

把一具两根木头做的十字架竖起,

四周种柏树成行;从此把她留给头顶上冷漠的星辉

直到我刻下此话:

她曾经比你初恋的爱人还要美丽,

如今却睡在地下。

(傅浩 译)

 

 

女伯爵凯瑟琳在天堂

 

所有沉重的日子都已过完;

留下那躯体的斑斓装饰

在那杂芜丛生的蒿草下面,

还有那双脚并放在一起。

浸浴在炽燃的责任之泉里。

她并不要求高贵的服装;

搬走那一切惨凄凄的美丽

塞进那馥郁的橡木衣箱。

圣母马利亚的亲吻可曾否

使她的脸上荡漾起音乐?

但她依然小心地款款移步,

优雅中透着尘世的羞怯。

在那七大天使的脚步中间,

一位舞者何等飘忽闪烁!

诸天的众神齐向上帝礼赞,

光焰交射,羽翼相衔接

(傅浩 译)

 

 

谁跟佛格斯同去

 

现在谁愿跟佛格斯乘车同走,

穿透那幽深树林密织的荫网,

到平坦的海滩上跳舞?

小伙子,扬起你棕黄的眉头,

抬起你柔和的眼皮,姑娘,

别再寻思希望和恐惧。

别再转向一边思寻

爱情的苦涩的神秘;

因为佛格斯驾驭着黄铜战车,

统治着那森林的浓荫,

那苍茫大海的雪白胸臆,

和乱发纷披的流浪的群星。

(傅浩 译)

 

 

一部爱尔兰小说家作品选集献辞

 

在她自己的人民治理这悲惨的爱尔的年月,

曾有一根翠绿的树枝悬挂着许多风铃;

从它那喃喃低语的绿荫里,仙女的幽静,

巫者的仁慈,向一切聆听者降落。

商贾听得入迷,不再弄诈售奸;

农夫听得得意,忘却他的牛群;

咆哮的战士听了,静静沉入睡梦:

一时间大家都变得友好和善。

啊,在陆地和海洋上永远漂泊,算计,

密谋着,终有一天会给祖传的伤痛

压上一块石头的流亡者们!

我也负有一根满蕴着安宁的风铃枝。

我从被狂风吹撼的翠绿树干上把它折断,

直到那夏天的汁液全都枯竭!

我从艾利的光秃秃的树干上把它断折,

在那个国土上,一个人可以被如此欺骗;

可以被如此打击,纠缠和毁灭,以致他变成

没有爱的人:欢快的风铃带来笑声朗朗,

震撼着屋椽下一张残破的蜘蛛网;

然而最为人所欣赏的却是最悲哀的鸣声。

欢快或悲哀的风铃,它们把你的记忆

带回到已半忘的纯朴而古老的地方:

在康纳玛拉的天空和曼斯特的草场,

我们和我们的苦难不曾流下一丝痕迹

(傅浩 译)

 

 

退休老人的哀伤

 

虽然我现在躲避雨淋

在一棵断树下面,

但我的座椅也曾紧靠炉火

在每一群高谈

爱情或政治的人们之中,

在时光把我变老之前。

虽然少年人又在制造枪矛,

准备举行反叛,

疯狂的流氓们向入间暴政

发泄满腔怒焰;

但我的沉思却专注在

那改变了我的时光上面。

没有一个女人转过脸

回顾一棵断树干,

但我曾经爱过的美人儿们

依然在我记忆里边;

我啐唾在时光的脸上——

它已把我改变。

(傅浩 译)


 

 


吉里根神父谣曲

 

老牧师波得•吉里根

整日整夜里精神恹恹;

因为他的教徒不是卧病在床,

就是在青草根下长眠。

有一回,他坐在椅上打盹儿,

在傍晚飞蛾出现的时辰,

又一个贫苦人前来请他去,

他不禁黯然伤神。

“我没休息,没快乐,没安宁,

因为人们死了一个又一个”;

说完他又喊,“请上帝饶恕!

是我的肉体说的,不是我!”

他跪倒,伏靠在椅子上,

祈祷间沉沉睡去;

飞蛾的时辰从田野上退去,

群星开始探头偷觑。

星星渐渐繁衍成千上万,

树叶在风中摇撼;

上帝给尘世笼盖上阴影,

对人类低语喃喃。

在飞蛾再次出现

麻雀啾啾鸣叫的时光,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直挺挺站在地上。

“糟啦,糟啦!我在椅上

睡着的时候,那人已死去”;

他把他的马从酣睡中拍醒,

慌慌忙忙骑上去。

他从未曾象现在这样狂奔,

驰过石径和沼泽;

那病人的老婆打开门:

“神父!您又来了!”

“那可怜人死了吗?”他大喊。

“他去了已有一个时辰。”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伤心得站立不稳。

“您走后,他翻个身就死了。

快活得象个小鸟。”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闻此言双膝跪倒。

“为疲倦和受伤的灵魂

造就了星辉之夜的主,

他遣下一位伟大的天使

在我需要时给我援助。

“那管理运行的群星,

身披紫红袍的主,

也曾怜悯在椅上熟睡的

最卑微的生物。”

(傅浩 译)

 

 

致未来岁月里的爱尔兰

 

知道吧,我愿被视为

一个群体中的真兄弟,

为减轻爱尔兰的创痛,

大伙把谣曲民歌唱诵;

而不愿比他们差毫分,

因为她那红玫瑰镶边的长裙

拖曳过每一页文字:

她的历史早已开始

在上帝创造天使的家族之前。

在时光开始喧嚣忿怒的时候,

她的如飞舞步的律动

使爱尔兰的心脏开始跳动;

时光吩咐他所有的蜡烛

闪耀,处处照亮一个舞步:

但愿关于爱尔兰的思想

停在一片律动的宁静之上。

但愿我也不被看得不如

戴维斯、曼根、佛格森,

因为,对于善于深思者,

我的诗句比他们的韵文更多地

道出海洋深处发现的东西,

在那里静卧长眠的唯有尸体。

因为自然元素的创造物

在我桌子周围来来去去,

它们从混乱的脑海急急冲出

去洪水和大风中喧闹愤怒;

而那按着韵律跳舞踏步者

必定会以凝视换得凝视。

人类永远与它们一道前进,

追随着那红玫瑰镶边的长裙。

在明月下舞蹈的仙女,

一个巫者的国土,巫者的乐曲!

只要还能够,我就为你抒写

我所体验的爱,我所知道的梦。

从我们出生,到我们死亡,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光;

而我们、我们的歌唱和爱情、

度量者“时光”在上方点亮的星星

和在我桌子周围来来去去,

在黑夜里赶路的万物,

都在不断流逝到那在真理

在真理渐衰的狂喜里

有爱情和梦想容身之处的地方;

因为上帝走过,留下白色足音。

我把我的心铸入我的诗,

好让你,在渺茫的未来岁月里,

会了解我的心是如何曾与它们

一道追随那红玫瑰镶边的长裙。

(傅浩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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